“如果单纯为了赚钱，书法对大多数想要成名的人而言是一个劝退领域。”
作者 | 阿月
编辑 | 园长
谁能想到，在18线小城生活了48年的我妈，在最近两年成了小有名气的抖音博主。
作为金融系统职员，我妈凭借一手好字受到不少人的称赞。她的业余爱好是读书，以网文为主，阅读的习惯是追赶潮流，《盗墓笔记》《鬼吹灯》《庆余年》轮番成为她的睡前助梦神器。
网络之大，让她知道“人外有人”。2019年初，我妈在刷抖音时偶然看到一个书法博主的作品，据她评价，那仍然是她见过字写得最好的博主。
正是这个视频，给我妈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我妈的写字桌
从书友群到MCN
受这个书法博主激励，也为了符合我妈在小城市“字写得不错”的名头，她开启了夜夜苦练书法之路。2019年3月，她报了一门书法网课。为了督促自己练字，同门相约在快手平台发布练字视频。我妈拉着一同练字的七、八十个书友建了“快手书友群”。
据我妈回忆，当时微信群里的人都没有粉丝，“小打小闹，几个月才发一条”。开始练字一年多以后，2020年4月，她创办了抖音账号，开始系统运营，保持一天发一到两条的频率。起初，她只是发一些教学类视频，没什么粉丝，只为自娱自乐。
但简单的写字视频已经无法令她满足，她需要一门“技术”在这个行当里站稳脚跟。看见别人发的视频有“特效”，她立马就私信对方制作“特效”的APP。下载APP后，我妈开始研究如何打造独门视频，“因为特效好玩，看起来和别人的不一样”。
“我是玩特效的”，我妈给当时的自己贴了一个标签。陆续有几十个书法博主向她学习“特效”，为了方便教学，她把他们一一拉进微信群，群聊也更名为“抖音、快手书友群”。
我妈的特效视频
因为年龄较大，又会点儿“技术”，书友们在群里喊她“老大”。大家不时在群里分享让帖子变火的秘诀，也发一些推广、赚钱的办法。
对书法短视频的持续投入，我妈很快获得了属于她的“爆款”作品——“地摊归来”。这四个字，蹭上了时事的热度，获得24万播放量、4000多赞。
“从来没有这么多流量。”但她回忆起当时的帖子，还有诸多不满：“那个时候字还写得好难看呢”“手也翘下翘下的”。
受到第一个“小爆款”的激励，又从书友群获知了“文案帖能火”的秘诀，我妈开始不断寻找新的潜在“爆款文案”。2020年10月，她看到别人写一段戏说“钱”的文案，在抖音上获得了好几万点赞，马上拍了同款。
我妈的两款“爆款”帖
“抖音给了我一个亿的流量。”这次，妈妈在书友圈彻底火了。“三月中旬到四月我每天大概涨1000粉，而因为这个视频，三天之内就涨了20万粉丝。”
就连MCN机构也闻风而动，主动联系我妈，邀请她入驻其他短视频平台。
“抖音是最大的平台，在抖音只要你粉丝超过20万其他平台都会来找你。”对于MCN机构，我妈很放心地让他们帮忙运营一些相对较小的短视频平台，“挺正规的，还能看到他们帮我缴纳个人所得税”。作为金融从业者，我妈对此十分放心。
天下文案一大“抄”
如今，运营抖音账号一年的我妈已经拥有了40多万粉丝；在快手，虽然是“佛系运营”，也发展了10万粉丝。而2019年初让她萌发练习书法想法的博主，运营三年只有20万粉丝，“他字写得好，但他不懂运营”“我研究得比别人透彻”，妈妈这样总结。
除了特效，我妈认为她的成功秘诀还在于“高清”。“拍视频是要有一点技术含量，所以我才让你给我买新款手机。”最新款的iPhone12 Pro Max刚出，我妈就马上让我预定了一台，用来拍摄书法视频。
早在刚开始做书法短视频的时候，我妈就发现爆款的基础，是保证视频质量。如果不能保证视频高清，“算法”根本不会捕捉。
但除了高清之外，年轻的书友们教会了我妈什么叫“内容为王”。
通过书友群，我妈认识了更具有运营思维的小年。为了感谢我妈的“特效”教学，小年把自己的爆款帖子分享给我妈，“你照着这个写，能火。”而打造“爆款”的技巧，我妈总结为一个字——“抄”。
“不抄的时候没有流量，我们互相抄。”操作的流程很简单，就是把爆款文案的模版和写字的视频结合起来。“抄到最后，还是在比谁的字好看。但也有字比我难看的流量更高，说不准的。”同一个题目，比得是谁能被算法精准捕捉。
书友圈有了风向标，大家都很重视在短视频海洋里刷文案，刷到一条获赞20、30万的视频就缓存下来，去复制同样的内容。“小学生文案、情感类扎心文案、知识类文案”都是热门类型。我妈猜测，抖音觉得小学生作业比较“正能量”，有书友为了收割流量而故意在作文本上把字写丑，我妈则不屑于干这种事。
文案帖
“我是看那个博主才决定练字的，但你看他，好好写字涨不了粉丝。自从我抄了这种文案，我的粉丝才涨得很快。”
我妈说这不是一个好的现状，但也并不违背她写字的初心，“字还是练到了嘛”“练字、秀字”“逼自己把字写好”。
我妈自称“知识类文案书法博主”，主要使用的文案模版是“历史最悠久的十个国家”“中国唯一没有红绿灯的城市”“中国古代城市的雅称”等，但她也坦言这其中很多是“伪知识”，无从考证，她也没有考证的打算。
这类“伪知识”常被评论区批得体无完肤，但她极少回复。“平台有五个指数，我的互动指数是0。”虽然评论区骂声一片，但她无暇回复评论，短视频创作已经占据了她的大部分业余时间。
文案帖
她还遇到过投诉和威胁，粉丝私信留言“再不删除就去警察局投诉”。对此，她选择无视。“越骂越火，骂了之后评论就上去了，评论、点赞越多，平台就越爱推。”
我妈还告诉我，这些内容基本都是一些文案号批量生产的。
所谓的抖音文案号，内容往往是一些简单的图片或字幕，配上音乐、AI或主播声，重点是文案内容要煽情，试图引发用户共鸣或激烈争论，视频类型静态、动态都有。书法类博主一般会选择动态视频。
大部分书法博主都赚不到钱
博主小年告诉我妈，部分书法博主收入可观，不乏年收过百万者。但书友圈的大多数人还在迷茫地寻找一种变现方式。“能把字写好是一回事，能通过写字赚钱是另一回事了。”小年说。
“如果单纯为了赚钱，书法对大多数想要成名的人而言是一个劝退领域。”我妈则认为，通过书法赚钱更难。
比如，一些创意型的书法博主，能根据热点和用户的喜好不断转换风格，使自己的产出更接近于市场的需求；但大多数书法短视频创作者都在盲目地迎合潮流，甚至看不清潮流的走向。
书法短视频作为一种内容创作“副业”，也在渐渐成为被提倡的“副业创新”形式之一。2020年7月，国家发改委等13部门联合印发《关于支持新业态新模式健康发展，激活消费市场带动扩大就业的意见》，大力发展微经济，鼓励“副业创新”。
在这个背景下，也催生出了一大批“斜杠青年”，甚至是我妈这样的“斜杠中年”。
在创作书法短视频之外，我妈还在抖音橱窗中卖文房四宝赚取佣金。“真正的书法博主是要自己开淘宝店带货的，也是卖文房四宝。”我妈觉得，她目前只是在抖音“佛系”带货，而在全民小视频、优酷等平台则完全由机构托管，和MCN机构三七分成或五五分成。
“我们跟网红不一样，带货、直播、打PK这些赚到钱的才是网红。”妈妈说。
她还会不时复盘不同平台的推广思路。
在她看来，快手主推知识类文案，小红书分配给各类内容的流量比较随机，这两个平台都相对公平，但凡内容不错、视频高清，一般都能可预见性地获得不错的流量。全民小视频主推教学和歌词类书法视频。
小年告诉她，抖音把流量给了大众草根，但快手却只眷顾少量内容创作者。“在抖音更容易火”，已经成了书友群的“共识”。但我妈还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运营思路，对平台的理解也不一样，要兼听、适应潮流，“才能在圈子里混下去”。
我妈的“特效”书法帖
除此之外，我妈还会“代写”，一次收取20到30元不等。
“有个男孩子让我写‘祝亲妈生日快乐’，他的爸妈很早就离婚，妈妈估计是远嫁了。后来就没收他的钱。”我还想追问更多的故事，但我妈摆摆手，表示她从不过问细节，“不知道具体的，不想八卦人家”。
更多时候，我妈收不到代写的20块钱。“给小孩子写情书，写完我问了三遍‘你怎么不付钱啊’，就没下文了。”还有人质疑为什么不免费代写，声称自己是个学生，求着妈妈“行行好”免费写字。
但妈妈倒是很看得开，“不给就算了，还有下一个帖子要写嘛。”
*小年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