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击上方“民俗学论坛”可订阅哦!
吞瘟、除害、家事:
大黑天神本主传说群的三大主题
谭璐
原文载于长江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22年第3期
摘 要
源自古印度的湿婆神话经由时空洗礼,在云南大理民间形成包含吞瘟、除害、家事三大主题的大黑天神传说群。吞瘟传说秉承了古印度神话中大黑天神以身噬毒的崇高行为和舍生护命的精神大义;除害传说拓宽了英雄施救的对象和方式,包含斩蟒、斗龙、降妖三个亚型;家事传说颠覆了大黑天神一以贯之的正面形象,具有浓郁的世俗化气息。探讨大黑天神本主传说群的三大主题,对分析古老外来神话向当代地方传说演变的现象,探索民间叙事跨国跨民族传播的规律都有参考价值。
关键词
大黑天神;本主传说群;
吞瘟;除害;家事
大黑天神,原型为古印度婆罗门教的宇宙大神湿婆,后被佛教吸收成为护法神。大黑天神传入云南后,曾是官方祀典的宗教大神,后受历史变迁诸多因素的影响,逐渐演变为民间神灵。大理白族地区是云南大黑天神信仰比较有代表性的地区。在那里,不仅佛教寺庙中供奉着大黑天神护法,村落庙宇中也供奉着大黑天神本主,而且大黑天神本主还是大理众多本主中极具影响力的跨区域大本主,当然,他也时常以别的本主庙中的配神形象接受百姓香火。在大理,奉大黑天神为本主的地区涉及大理、剑川、洱源、鹤庆、云龙、巍山等多个县市。其中,剑川县境内大黑天神庙有68座,信众占全县白族人口的60%以上。如此悠久的传承历史,如此广泛的信众群体,导致有关大黑天神的本主传说异常丰富。这些传说归纳起来主要有三类主题:吞瘟、除害、家事。
一、核心主题:吞瘟
在大黑天神的系列本主传说中,以吞瘟为主题的传说流传面最广,影响力最大,该类传说属于传说群的核心传说。
(一)吞瘟传说的基本情节
以下是笔者在田野调查中采录到的一则大黑天神吞瘟传说:
以前,大理以外也有大黑天神,到处都有嘛。但是大理的故典就是:上湾桥跟下湾桥,他们的本主也是大黑天神。原来下湾桥的人,根据传说他们就是良心不好呢嘛。良心不好以后呢,玉皇天君叫大黑天神下来视察。走进去有一家,一看,恰恰相反,有一个儿子媳妇对婆婆最好。婆婆病了好多年了,她照顾得很好,还在那里喂给婆婆喝水,这种。大黑天神看见以后就说:在某月某日玉皇天君要灭她们这一个村子,这个村子良心不好。家门上要挂一双草鞋,插一枝柳条,整一堆火,凡是这一家那就是不杀、不灭,其他就不给他们晓得。然后大黑天神就说给这个人:“明天,或是哪一天,你就大门上挂一双草鞋,柳条枝枝插一枝,整一堆火,我就不杀你们了,你的良心相当好。”这样以后,这个媳妇又在她坐家女方那里又回去说,这个传一个,那个传一个,传来传去是家家都知道了。最后到日子这天,玉皇天君派着人下来以后要灭他们这个村子,结果是家家门口都是挂着,家家都有……结果是大黑天神就把这一瓶药就全部喝下去了。喝下去以后呢,他的脸才全部青黑,中毒了嘛!其实,玉皇天君又没有给大黑天神死掉,说他良心太好了。哈哈……基本简单的故典就是这样一点了。
大理州境内各县市此类传说的情节略有出入。以该传说为底本,综合各地传说,尝试概括完整的吞瘟型传说的基本情节如下:
1、某位主神(几乎全是玉皇大帝)因某种原因(听信谗言,人心不好,嫉妒人间美景)决定惩罚白族子民(惩罚常具体到某个村子);
2、受命施毒的神下界考察(牵小背大,背婆牵小,孝顺公婆),发现事实并非如此;
3、受命者不忍施毒,最终吞毒而亡,死后因中毒而肤色青黑;
4、百姓感恩,受命者成为本主;
5、其他:蛇为什么会有毒。
需要说明的是,只有完整的吞瘟型传说才具备上述五个基本情节单元。对比各地文本,每个文本都具备的核心情节单元主要有1、3两个,即玉帝派人施毒,受命者代为吞毒身亡。正因为此,可确定该传说的核心主题为吞瘟,该类传说可称为吞瘟型大黑天神传说。
(二)吞瘟传说的神话源头
关于大黑天神吞瘟传说的来源,除个别学者外,学界基本肯定了大黑天神的印度血统。傅光宇认为,“大黑天神本为古印度乌尸尼国之地方性保护神……大黑天神系湿婆之化身……大黑天神后为密教所吸收,成为密教护法神,系二十八药叉中居地上的四大药叉之一”[5],并提到了众神搅乳海、湿婆吞毒的神话。陈建宪明确提到了搅乳海神话与大黑天神吞瘟传说的精神共通性。
搅乳海神话的大致情节为:
毗湿奴受梵天委托,调解天神族和阿修罗之间的战争。毗湿奴建议双方共同搅拌乳海,以得到长生不老的灵药“苏摩”等宝贝。双方以曼荼罗山作搅海杵,以蛇王苏吉的身体作搅绳,开始搅动乳海。此举持续了好几百年,蛇王不堪痛苦,将足以毁灭三界的毒液吐入乳海。危机关头,湿婆喝下所有毒液,免去了三界的灭顶之灾,自己的喉咙却被毒液烧灼成青紫色。
将白族的大黑天神吞瘟传说与印度搅乳海神话两相比较,不难发现,二者之间确实存在相似之处,特别是在吞毒的行为方式和拯救他者的精神气质上表现出惊人的一致性。考虑到本主大黑天神最直接受到传入大理地区的佛教的影响,而佛教中的大黑天神又与古老的印度教有关联,故基本可以肯定印度神话中湿婆吞毒情节与大黑天神本主吞瘟情节有渊源关系。
但细加考量,大黑天神吞瘟传说与搅乳海神话之间还是存在较大的差异,主要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其一,角色中国化。传说中加入了玉皇大帝这一角色。从角色功能来看,玉帝属于反角,与大黑天神构成故事逻辑上的二元结构;以文化视角观之,玉帝属于纯粹的中国元素。结合大理地区的宗教语境来考察,玉帝与大黑天神之间信仰冲突的象征指涉也颇为明显。
其二,灾难范围缩小。神话中毁灭三界的大灾难被缩小到大理地区,甚至具体到某一村落。很显然,大的灾难对应的是更古老的神话时代,而区域化甚至村落化的灾难更能与传承主体的现实生活产生直接关联。
其三,灾难原因变更。原有神话中灾难发生的原因是蛇王不堪痛苦,吐出毒液。这一情节在吞瘟本主传说中被置换成更具本土特色的神话情节。在西南多个民族的洪水神话、创世史诗中,毁灭性的大型洪灾起因往往是人心变坏。
其四,加入考验情节。正如神话中的逻辑:人类道德败坏、浪费粮食,就应遭受天谴。如此一来,大黑天神吞瘟就失去了合理性。考验情节的加入,为大黑天神的吞瘟行为提供了合乎逻辑的解释:人心不坏,所以灾难不能降临。从采录文本来看,具体的考验方式也充满了中国特色——将考验的对象设定为普通劳动妇女,将考验的背景放置于后母与子女、婆婆与儿媳这些最易产生矛盾的家庭关系上,使传说具有浓郁的伦理道德色彩。考验作为一种行为,可能受到灾难神话中大灾之前天神筛选人种的情节的启示;考验的方式则更多借鉴了国内有关的传说情节,比如端午挂艾传说。
二、衍生主题:除害
无论是在印度神话,还是在佛教神话、本主传说中,大黑天神护佑百姓、自我牺牲等精神理念都得到了延续。不仅如此,大黑天神传说还在实际流传过程中结合大理自然人文环境,实现了在地化的演变,吞瘟传说也逐渐衍生出了新的传说类型——除害型传说。这类传说既秉承了吞瘟传说中大黑天神舍己救人的核心主旨,又拓宽了英雄施救的对象和方式。从实际流传状况来看,这类传说内容最丰富,包含斩蟒型、斗龙型、降妖型三个传说亚型。
(一)斩蟒型
流传于洱源三营的一则斩蟒型本主传说基本情节概述如下:
明末清初,道台张本端前往丽江赴任途中经过三营,目睹了每年一度送高寿老人至仙台成仙习俗。张本端对此深感疑惑,并于次年五月再赴三营参加一年一度送仙会。为探究竟,张本端身缚钢刀,随老人一并被巨蟒吞入肚中,奋力搏斗,最终与巨蟒同归于尽,解开了送仙会升仙之谜,而张本端因身中蛇毒而全身发黑。地方百姓禀奏乾隆,敕封为民除害的张本端为三营本境大黑天神,地方百姓拥立张本端为本主。
该传说由两个相对独立的情节复合而成,即情节一“升天台之蟒”,情节二“身缚利刃除蟒”。傅光宇认为情节一“升天台之蟒”受汉族同类故事影响,与张华《博物志》所载湘西传说以及《太平广记》所载“狗仙山”“选仙场”传说有渊源,是上述传说经由湘西,西传入贵州、云南的结果。
斩蟒原是民间文学中常见的情节,比如汉高祖刘邦斩白蟒,这类故事情节多用来体现主人公神奇的能力和英雄气概。很难有证据直接证明,大理民间故事中的斩蟒情节受到其他地区和民族同类情节的影响,毕竟,大理多山,为蟒蛇出没之地。而从张本端杀蟒的方式来看,其与段赤诚斩蟒的方式极为类似,二者皆采用身缚利刃,袍灌石灰,投身蟒腹,同归于尽的自我牺牲方式为民除害。这种除蟒方式比较具有白族特色,故,该传说中“身缚利刃除蟒”的情节更有可能来自大理本地的民间传说。在大理民间传说中因斩蟒而为人们所拥戴的本主神,最出名的是段赤诚、杜朝选。就目前搜集到的相关传说来看,《段赤诚斩蟒》的情节内容与大黑天神本主传说极为相似,也是由升天与斩蟒两个情节复合而成。傅光宇认为“身缚利刃除蟒”的情节借用了本地段赤诚斩蟒传说的情节。以笔者观之,因《段赤诚斩蟒》在大理地区的影响力极大,故大黑天神进入本主体系之后,信奉者为提升其影响力直接借用段赤诚传说中“升天台之蟒”“身缚利刃除蟒”情节的可能性更大。
据此,斩蟒型本主传说的两个情节源头皆已明了:前者来自中原的可能性较大,后者更应该是借用了大理本地土生土长的情节元素。
(二)斗龙型
在大黑天神本主传说中,斗龙型本主传说有三则:流传于大理喜洲的《黑衣老僧——喜洲金圭寺本主故事》,采录自洱源邓川的《东海龙王与大黑天神》以及大理湾桥百姓人人皆知的《大黑天神制服母猪龙》。
《东海龙王与大黑天神》这则传说紧紧围绕“斗法”进行,讲述了腾龙村本主东海龙王与蓝天神村本主大黑天神、士登村本主段思平之间的矛盾,同时解释了为何大黑天神神像背后有一脚印,以及士登村迎接本主段思平时不走东河埂的原因。这则传说的自生性较强,从内容和形式上对其他传说的借鉴很少。传说的主要目的在于阐释相邻几个村落本主之间的关系。在这则传说中,大黑天神明确以本主的身份出现,这一点和《大黑天神制服母猪龙》更为接近。相比较而言,《黑衣老僧——喜洲金圭寺本主故事》虽然也有大黑天神与龙斗法的情节,但它的叙事结构具有较强的杂糅性,是在传统的“龙女报恩”故事中插入了大黑天神所化的黑衣老僧形象。以龙女报恩故事的视角来看,黑衣老僧并不是故事的主角,而是捐助者;从本主传说的角度来说,该则传说意在借用龙女报恩故事的情节结构来突出大黑天神本主的能力和品性。从这一点来说,该传说倒是传承了吞瘟型传说护佑百姓的精神内核。
这三则传说的共同点在于其核心情节都是大黑天神与龙斗。细加分析,斗争的背后还是存在差别。《东海龙王与大黑天神》中的斗争,表面上看是同为本主神系的不同神灵之间的关系描述,实际上体现的是相邻村落之间的关系。三则传说中,《黑衣老僧——喜洲金圭寺本主故事》较好地保留了大黑天神舍己为人的精神气质,他为民除害,解决了船毁人亡的灾害性事件。从这一点看,该传说与《大黑天神制服母猪龙》更为接近。《大黑天神制服母猪龙》中的母猪龙主要作为自然灾害的象征而存在,与母猪龙的斗争显然并非是同一神系中的不同神灵的斗争。总之,从传说情节的象征意义来看,《东海龙王与大黑天神》中的龙斗更具信仰更替之象征意义,而《黑衣老僧——喜洲金圭寺本主故事》《大黑天神制服母猪龙》中的龙斗更凸显自然主题。
大黑天神本主传说中出现斗龙主题,与大理地方文化有密切关联。熟悉大理地方文化的人都知道,龙在大理文化中占据着重要的地位。以大理白族的民间文学为例,上世纪80年代采录民间故事之时,仅大理市及周边地区短短五六个月采录到的龙神话传说就多达200多则。在大理白族民间文学作品中,龙具有善恶双面性。因龙具有兴风降雨之功,所以大理白族民间传说中龙常与自然物候、农业生产发生关联。此外,龙也常常作为地方原始宗教的象征出现在具有浓郁宗教斗争痕迹的民间文学作品中。的确,在斗龙型大黑天神本主传说中,龙兼具了自然和信仰双重象征意义。
(三)降妖型
同属于除害型本主传说的还有《青山本主大黑天神》。该传说的基本情节如下:
渔民李芝芳身形高大,力大无穷。唐僧西天取经经过李芝芳所在的村子,邀请他加入取经队伍,护送唐僧取经。取经归途,在海子(茈碧湖)边休息。谁知,喜鹊惊吓到拖书的骡子,经书落入海中。李芝芳下水抢救经书,在泥鳅的帮助下将经书打捞上岸。李芝芳思念家乡,与唐僧分别。临别之时,唐僧传授李芝芳危难之时使用的密语。李芝芳的家乡遭受妖魔的侵袭,老百姓生活艰辛。李芝芳决定为民除害,摆上香案,求佛救难。迦叶尊者从鸡足山一步跨到打渔村前,传与李芝芳上天向托塔李天王借刀之法。李芝芳上天借得三十六把刀,除掉了妖魔,恢复了村子的祥和,被乡邻拜为本村之主。
与前面两种除害传说亚型相比,该则传说有很大不同。
首先,该则传说与佛教关系密切。一方面,故事情节有明显借用《西游记》(第八十一难)之处。而且,李芝芳降服妖魔的方式是求佛救助——关键时刻,迦叶尊者一个箭步从鸡足山赶来相助。另一方面,李芝芳的外在形象与大黑天神比较吻合,他“身躯高大,头上长有三只眼,红胡子”。此外,传说中,李芝芳护送取经,实际上是充当了护法的角色,这一点与大黑天神佛教护法的角色性质有内在的契合。
其次,传说中大黑天神的形象与前两个传说亚型中的形象存在较大差别。本则传说中,大黑天神既不是神也不是外来官员,而是“身躯高大,相貌魁伟,能吃苦耐劳,又肯帮助别人”的本地渔民,主要的异于常人之处无非在于“力大无穷,下海能捞沉底船;一手能举几百斤”。与前两个传说亚型唯一相似之处就在于几位大黑天神身上都有为民除害的英勇气概,这一点,当是沿袭了核心主题中大黑天神吞瘟救民的英雄本色。
最后,传说完全脱离了吞瘟的原始情节,也没有交代大黑天神为何面色黝黑,主体情节甚至直接取自《西游记》中的第八十一难,将李芝芳安插到护送取经的队伍中,李芝芳的身上兼具孙悟空的能力和沙僧的任劳任怨。由此推断,该则传说当出现于明代《西游记》问世并产生较大影响之后,是地方百姓结合自身对《西游记》的理解加以改编产生的传说。传说的结尾处,李芝芳返乡并与妖魔斗争,迦叶尊者、托塔李天王等角色的加入在此证明了该传说生成的佛教背景。
从大黑天神本主群的整体面貌看,以除害为主题的本主传说是整个传说群中最丰富的一类,构成了传说群的主体部分。而且,在整个传说群中,此类传说具有明显的过渡性特征。与吞瘟型本主传说相比,这类传说进一步与地方文化相结合,呈现出更为明显的地方特色,神圣性也稍逊于吞瘟型传说;但与后续的其他类本主传说相比,此类传说延续了吞瘟型传说的叙事主题,在世俗性上要稍弱于其他类本主传说。
三、拓展主题:家事
除了上述两大主题的传说,在大黑天神本主传说群中还有一类传说,这类传说以讲述大黑天神的家庭琐事为主要内容,世俗性特质明显。最有代表性的是《大黑天神的家事》以及《大黑天神与金桥银路》。
《大黑天神的家事》中讲道:
“弘道圣帝大黑天神”心地善良,行事简朴,主张百姓祭祀时的供品量力而行即可。这可苦坏了他那又贪又馋的老婆。简单的供品满足不了大黑天神老婆的口腹之欲,为此,她又哭又闹。无奈之下,大黑天神与夫人达成协议:可以适当满足夫人的口腹之欲,但夫人不准盗用大黑天神的名义,供品不准摆在庙里神坛之上,不准在大黑天神面前吃吃喝喝。为了满足自己的欲望,大黑天神的老婆悄悄给村中的孩子释放瘟疫,并托梦给孩子家人要求准备丰盛的祭品。前来献祭的人们只好等到大黑天神出外巡查之时,跑进庙中背起娘娘塑像,来到梦中娘娘指定的地点,任其享受丰盛大餐。只要如此,孩子的病就不治而愈。久而久之,大黑天神知道了妻子的鬼把戏,但因妻子没有违背自己的三条规矩,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时为了避免尴尬,干脆外出巡视。大黑天神的老婆不仅自己贪吃而且还溺爱儿子。儿子依仗母亲的宠爱,常常在除夕白族人家烤生皮时,扬起烤生皮之后的火灰,酿成火灾。不堪其扰的百姓只好在大黑天神面前告状。大黑天神责令老婆好好管教孩子,大黑天神的老婆只好骗孩子说帮他捉头上的虱子,将其拦腰夹住,让其不能再跑出去干坏事儿。
这则传说有几个值得注意的地方。首先,大黑天神由单一神向群体性的家族神扩展。大黑天神自身的佛教色彩淡化,本主神韵丰满。其次,大黑天神原初形象中瘟神的性质为妻子所取代。传说中,大黑天神的妻子为满足口腹之欲而给村中孩子施放瘟疫,这一情节可能与吞瘟型本主传说有一定渊源关系。最后,该则传说中大黑天神淘气的儿子,从其作祟的性质和拦腰被压的形象来看,与佛教护法脚压小鬼的镇邪之形象有契合之处。小儿形象的原型可能为小鬼。
《大黑天神与金桥银路》传说讲述:
凤羽坝南端的酋长阁子阿,人称“大黑天神”,性情暴躁,狂妄自大。女儿白娃对此深感不满,时而出言顶撞父亲。一天,阁子阿把子女叫到面前问他们吃的是谁的福禄,两个儿子都答吃的是父亲的福禄,唯有白娃说吃的是自己的福禄,大黑天神一怒之下把她赶出家门让她去寻找自己的福禄。白娃骑着老水牛任其自由行走,最终来到烧炭郎张保君家,与之结为夫妻。张保君的母亲生病,夫妻日子拮据,白娃取下金手镯叫张保君拿到街上去卖,张保君才知道自己烧炭之地遍地都有的东西原来是黄金。从此夫妻过上了幸福生活,白娃实现了吃自己福禄的预言。
与其他传说相比,这则传说的独特之处在于颠覆了大黑天神正义、英勇的正面形象,赋予大黑天神专制、暴虐的负面形象。大黑天神形象被颠覆,表明其形象正朝着多元化发展。此外,从传说情节来看,该传说完整地借用了“天婚”故事的情节。唯一的改动之处就是将原故事中的白王形象简单置换为大黑天神。传说的重点更多是讲述发生在本主张保君夫妇身上的事件。从传说的生成逻辑来看,作为对立面的形象越强大,越能突出事件的精彩和主人公的个性。由此看来,大黑天神出现在该传说之中,是出于百姓对其威力的认可。
与吞瘟、除害两类大黑天神本主传说相比,家事传说传播地域最为狭小,主要流传于洱源凤羽镇的上寺、屯户、义和、白米、七树、马头、大充、元士等村落。但这类传说也有其存在的独特意义,它从两个维度丰富了大黑天神传说群的风格气象:一是将个体神扩展为群体神,对象扩充到其家庭成员身上;一是颠覆了大黑天神一以贯之的正面形象。
一位有着异域血统的神灵,一则源于古老印度的神话,经由时空的洗礼,在神圣与世俗两股力量的交织作用下,逐步中国化、地方化、村落化,最终衍变为区域性的地方本主传说,并形成了以吞瘟、除害、家事为主题的传说群。对三大主题的划分与初步分析,仅仅只是传说群深度挖掘的开端。三大主题之间有怎样的内在关联?它们合力呈现出怎样的传说群生命图景?古老的外来神话如何演变为鲜活的地方传说?跨国跨民族民间叙事发生了哪些变异?这些都是值得进一步去探讨的问题。
(注释从略,详见原刊)
文章来源:微信公众号“长江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2022-08-10
图片来源:网络
免责声明:文章观点仅代表作者本人立场,与本号无关。
版权声明:如需转载、引用,请注明出处并保留二维码。